《艱辛歲月》非常林奕華（二零二三年九月二十四日） 西九文化中心自由空間

看《艱辛歲月》，是一個覺醒的旅程。

像去了一趟 MoMA. 整個舞台設計，Chic and classy. 非常喜歡。劇場中心是愛烹飪的人夢寐以求的 - Kitchen Island. 這是我們每個人的 Spaceship. 是唯一和我們有關的 Spaceship.

每天黃昏同一時間，有太空人「登陸」月球，亦有不同的我們「登入」我們的廚房。

開首，由 Jordan 和 Margaret 各自說著的一堆無聊又有聊的笑話開始。聽懂的人在笑，聽不懂的人也跟著笑。這一部分讓我回憶起兒時的烹飪節目，烹飪節目其實很無聊，八成時間都在敘述一些你已經懂的事情，但不論你喜歡烹飪與否，我們都曾經在烹飪節目的畫面前呆過。特別是傷心的時候，一個人的時候，有個人在耳邊說些無關痛癢的話，其實是一種陪伴，一種安慰。

「我們不需要每天拿着如讓太空船升空般的精密邏輯來生活，好好感受生活中的純粹就已經很好。 」

無聊的對話，充斥著我們的生活，但無聊並非無用，其實生活不用天天理智又有邏輯。理智和邏輯，好像豐富了我們的生活，我想，卻同時讓我們錯過了不少歡樂。我們因為過度理智過度思考，太希望得到最準確的答案要鑽了不少牛角尖。科技的發展需要精密的計算，但我們的笑聲和歡樂又可以怎樣計算呢？人類上太空，這對我的生活有影響嗎？我有沒有因此而變得快樂了？

我笑了。 Don't be too hard on yourself.

「Be present - 感受生活的純粹」

我沒有參加演前導賞會，所以和大部份觀眾一樣，一進劇場，就希望知道導演今次想告訴我們「一個」怎樣的故事，然後就將見到的每一個畫面根據以往的經驗和邏輯逐一分析，腦袋一直轉不停，很累。直至我看到那一幕，亦是我最喜歡的一幕 - 首先屏幕上出現了不同時期的抽象派和近代輕寫實主義的名畫，現場的演員繼續演，聲效繼續，也有唱歌，那一刻的畫面非常美麗，非常豐富，很少有機會在一個空間裏面同時出現多種藝術呈現的畫面，那個畫面美到不得了。拍照嗎？劇場不容許，但就算容許，也不行，你會錯過其他。這一切，由畫作、顏色、聲音、戲劇演繹、香味所組成的畫面，一期一會，必須必須要現場去感受。

感受過這一幕之後，忽然就明白了必須放下所有對這個劇的分析，把這個劇當作一幅畫來看。進入了演唱部份，相信亦是全場觀眾最享受和喜歡的一幕，從三位主角分別演繹一段，到最後一起來了個 Trio, Jordan, Margaret 和金燕玲醉人的歌聲其實是主菜也是配菜，大家迷上的，是演員在歌聲裡釋放出來的 - 「純粹」。

「隨意不 Judge 自己的時光，是最美好的時光。」

另一驚喜，是從來沒有想過三位會唱這樣的歌詞，唱這些歌這些「詞」的作用是什麼呢？相信亦是導演另一個叫我們回歸到純粹的提示 - 回歸到人的聲音，重新喜愛自己的聲音，不 Judge, 無論是什麼樣的你也很好。無聊的時候，一個人的時候，你也試過這樣「唱」歌吧 ！我也試過，自己填上自創的歌詞，為貓作了一首歌，然後天天對着他唱，那是最美好的時光。

「ASMR 聽說能減輕不安和焦慮感。」

聲效設計在這個劇裡擔當重要的角色。劇中用上大量的 ASMR 來刺激觀眾的感官，雖然可能很多觀眾因為在努力分析 -「我到底在看什麼？」而沒有安靜下來去感受。切菜的聲音、水滾的聲音、泡咖啡的聲音、吃火鍋的聲音、演員低聲的耳語，太空人的呼吸聲，你有沒有好好利用這個劇場空間，好好享受這些我們平日沒時間和空間好好去留意的聲音？

因為這個劇的名字，大家都在努力找 - 「艱辛歲月」到底在那裏？

我想 ：「今年一月的《艱辛歲月》是上集，九月《艱辛歲月》的下集」

一月時金燕玲分享了她的艱辛歲月，當時大家打麻雀，一起玩遊戲，艱辛歲月有同伴，當然比較容易過。

然而現實中的艱辛歲月，大部份都只能一個人去面對。那一個人可以如何好好渡過艱辛歲月呢？我們覺得劇中演員在做的好像很無聊，其實我們的「日常」生活也是這樣重複，這樣無聊，但透過這個實驗劇場，從演員呈現給我們看的生活之中 （那是演員的生活，其實也是我們的生活），我們享受了兩小時的 ASMR, 演員的自言自語成了我們笑聲的來源，我們也聞到食物的香味，看到煮食時如畫一樣的蒸氣，這一切都不是什麼劇場特技獨有的場景，而是我們每一個也能擁有的「場景」，只要我們細心留意，不被外界認為重要但其實與我們毫無關係的事情干擾（就像太空船升空，太空船解體，其實跟我們毫無關係）別被外界對邏輯思維的要求蓋過屬於我們的「純粹」，這次劇場經驗，絕對是一個可以讓我們帶回家的「劇場」。

學懂欣賞生活中純粹的美，即使沒有同伴，也可以好好的吃一個一人火鍋。

謝謝團隊的膽色，製作了這一艘不是冷冰冰，卻非常溫暖的太空船。